阿娓:
初春,天气依然寒冷。杀生丸寝宫前的樱花,早已开的妖艳美丽。没有人知道,那樱花为什么开的那么灿烂。不包括杀生丸。
面对纷纷扬扬花雨,杀生丸还依稀记得初见阿娓时的情形。
他在空旷的庭院中,练习那怎么也不顺手的绿鞭,带起漫天樱花,迷蒙如幻。
突然,他停止了,停的很突兀,仿佛时间突然静止一般,他漂亮的动作就这么僵在半空。身后有人,他告诉自己。不是嗅觉,而是直觉告诉他这点,背后被一道莫名的目光注视着。
他静止了很久,直觉继续告诉他,那莫名的目光似乎是没有任何含义的。
不要这样看着我。杀生丸心想。
不要这样看着我!他甩出绿鞭。划过优美的弧线,掠过阿娓的额头,削落额前刘海。青丝散落一地,被风卷起,在空中放出诡异的光华。
眼神依旧,于是杀生丸转过身。恍惚间,他差点认为那是个人类。
阿娓的确没有什么妖怪的感觉。拥有与人类无异的青丝黑眸,规规矩矩的耳朵形状,娇小玲珑如同12、3岁的孩子。只是那眼神,幽幽的含着一种杀生丸未知的情感。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阿娓被削去的长发便恢复了原有的长度,额前刘海随风飞扬,只是散乱着。阿娓依然用那种莫名的目光注视着杀生丸,不带一丝恐惧。
杀生丸记起父亲曾经告诉过他,有一种妖怪,头发和妖力成正比,不论怎么剪,头发总会恢复原有的长度。
那是什么眼神?杀生丸收起绿鞭,注视着比他矮的多的阿娓。
阿娓抬头看他,薄薄的双唇轻轻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一个侍女忽然走出来。小姐,您怎么能到这里来呢?啊,是杀生丸公子。她拉起阿娓行过礼,就把她带往正殿。
她拉着华服下摆,任由侍女拉着走。我叫阿娓。中途,突然回头说了一句。声音单薄,但是很好听。
杀生丸又看见了阿娓。她坐在正殿左侧,身边是一男一女,看年龄,许是她的父母。
杀生丸行礼坐下,不去理会父亲与另两人无味的谈话,注视的对面的阿娓。
单薄瘦小的身体勉强维持着正坐姿态,低垂着眼帘,睫毛微微抖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她似乎总是躲避着身边那个女人,灵巧的闪躲着她不时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忽然,她抬眼,看着对面的杀生丸,眼神闪烁,似乎在努力阻止些什么。却毫不退缩的直视着那金眸。在她漆黑的双眼中,杀生丸看到了自己,自己迷茫的眼神——他看不懂眼前这个女孩。
她的睫毛又颤动了一下,眼帘遮住了黑眸,留给杀生丸的,只是蓝色的眼影。
需要我带您去您的卧室吗?侍女鞠躬。
阿娓微微一笑。不用了,我知道在哪里,请退下吧,多谢您。
您太客气了,有什么事请吩咐奴婢。侍女退下,身影消失在长长的走廊上。
你跟我过来。杀生丸突然出现,挡在阿娓面前。害得低头行走的阿娓撞在他身上,险些跌倒——如果没有杀生丸扶住的话。
阿娓轻轻推开杀生丸还停留在她背后的手。听您吩咐。
杀生丸的寝宫周围,不知为何种了很多很多的樱花树。樱花盛放的季节,透过窗纱,花影翻飞。美得不似凡间,亦不似西国皇子——杀生丸的寝宫。
正坐,微微低着头,阿娓只看着自己白玉般的手指,抚着右手小指一枚花纹诡异如发丝缠绕的尾戒。
你……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一个你字在上空盘旋,迟迟不闻下个字音。
那女子,不是我母亲。阿娓蓦然抬头,几缕碎发在额间晃动。母亲已经去世很久了。阿娓改变姿势,不是正坐,只让自己坐得舒服些。
那姿势,杀生丸似乎在哪里见过。已经很模糊的记忆,怎么也清晰不起来。怎么死的?
很突兀很刺耳的问题,阿娓却微微一笑。您知道的,爱上别人的有夫之妇,是什么下场。她不断旋转着尾戒,黑色的细致花纹不断反射的烛光,晕出一圈光环。
是谁?说罢杀生丸就觉得懊悔,一连问了两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看上去很傻。
阿娓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尾戒。您知道的,那个人是您。阿娓的声音很小,几乎被风卷花瓣的声音盖过。
什么?我?
某段深处的记忆里,恍惚有个女子,散发着极淡的樱花香气。也是那样坐着,也有那么一枚尾戒——不过少了那发丝缠绕般的花纹。她怀中的女孩小小的,却有一双目光深邃的黑眸。
公子,我爱您。
公子,为什么您金色的眸子里不能有我的位置?
公子,连看我一眼都不行么?
公子,难道跟在您身边也不可以吗?
公子……
公子……
……………………
忘了自己最后说过什么,记忆的末端,漫天青丝飞扬。
是别人的妻子,就守好自己的本分。阿娓细细的声音刺疼了杀生丸的听觉。您是这么回应我母亲的。母亲死前,剪下了她的头发,和这戒指一起戴在我手上。她诅咒我,如果不为她复仇,就会……阿娓似乎很少说那么多话,右手放在胸口上,不断地喘气。尾戒上的青丝,格外晃眼。
其实您知道吗?在这个距离里,我足以让您死得毫无知觉,虽然我并不强大。阿娓抬起头,直视那金眸。
杀生丸在失去知觉前,终于觉得自己也许了解那目光中包含的东西了,不叫恨,那是怨。
他醒来时,阿娓早已不在,只是右手小指上绑了一缕头发,细细的黑色头发,应该是阿娓的。头发勒得很紧,扯不下来。
再听到阿娓的消息时,已经过了几百年。无论如何友好的国家,利益始终是最高的。曾经坐在西国皇宫正殿友好交谈的两国,也为了已经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兵戎相见。
听说了么?
什么?
明天啊,敌国要杀了他们的公主来祭祀,祈求战争的胜利。
不会吧?有没有效果暂且不管,那可是他们王的亲生女儿啊!是那个叫阿娓的公主吗?
是啊,不过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
阿娓安静地坐在和室里,面对眼前华丽的十二层单衣、精致的首饰,阿娓依然无法遮掩她的苍白。望着窗上投出的花影,不自觉的抚摩着尾戒。事实上,她的确有能力杀了眼前那个银发金眸的美丽妖怪,不过她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直至红日西沉,割下一缕青丝,缚在他的小指上,然后默默离去。
门突然开了,银色的风卷入片片花瓣,吹乱了阿娓满头青丝。阿娓抬头,仰望那美丽的银色身影,苍白的唇绽出一丝丝微笑。
杀生丸看这眼前这个百年未见的瘦小女子,美丽的脸庞依然苍白的没有血色,深邃的黑眸依旧散发着一丝一丝的幽怨,在两人之间水草般的弥漫,扩散。
他单膝跪下下,托起她的下巴,将自己的唇覆在她柔软冰凉的唇上,轻轻地吻她。
阿娓不拒绝,垂下眼帘,任他撬开贝齿,感受自己口腔中天鹅绒般的质感,却不做出任何回应。
很久,杀生丸才松开阿娓,把她瘦小的身躯紧紧搂在怀里。如果你说爱我,那我就带你走。他亲吻他的头发,咬着她的耳朵对她说。
您还不知道么?阿娓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环住杀生丸。母亲的诅咒,是永远不会消弭的,永远。
为什么要死?我知道,是你自己请死的。
阿娓发出轻轻的笑声,柔软好听,却无比幽幽地带着无法化解的怨念。许久,她抬起头,第一次用带着笑意的目光注视着杀生丸。如果我有转世,我还能遇见您,我可以爱您么?
杀生丸不语。
是拒绝,还是默认?说着,阿娓转身,从抽屉中取出一只盒子、一把剪刀。回身看着杀生丸,眸子里闪烁着柔和的光。
是默认,还是拒绝?银色的光慢慢划过黑发,眼看着青丝断落,覆住了她白玉般的手。
我……
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阿娓把头发束好,装进盒子,轻轻推到杀生丸面前。这是我最后的怨念,您会接受的,对不对?
我听说,樱花吸收了怨念,会开的更加妖艳美丽。
银色的风再次卷起。风过,和室依然整齐干净。没有花瓣,没有发丝,也没有盒子。
鲜血和兵刃的气息是杀生丸所熟悉的,但是从来没有如此让他疯狂过。只因为出征前,右手小指那发丝无声的断裂,飘落。
事实是怎样他十分清楚,不过他依然希望看见那瘦小的身影。
没有战术,没有埋伏,没有陷阱,没有诡计,杀生丸打着一场原始野蛮的战斗,目标,只有视线彼方那个王。
她在哪里?细长的手指卡住那王的颈子,慢慢地用力,鲜血一点点染上他的手。
她?王的面庞因为痛苦而扭曲,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阿娓,阿娓在哪里?
阿娓,阿娓在她的和室。
…………………………
再见阿娓时,杀生丸竟然笑了出来。
本来,如阿娓这样的女子,死了也是平静似水。鲜艳华贵的单衣,只让她的脸更加苍白。但无论装容如何,杀生丸只觉得,口角那缕殷红的血是她再好不过的装饰了。
阿娓绽出的笑容很少,非常少,而此时,她是笑着的,淡淡的却很温暖的笑容。
杀生丸抱起那还留着一丝温度的身体,亲吻她的头发。你,已经满足了吧,阿娓。
没有人再会提起那场战役,赢得轻而易举的战役。
我听说,樱花吸收了怨念,会开的更加妖艳美丽。
你青色的怨,会随着樱花的开谢,随风消逝么?阿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