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10 | 姨太太……走好……
类别(迷茫·碎碎念) | 评论(1) | 阅读(25) | 发表于 23:09

      她是爷爷的小姨,按我们这里的习惯,我一直叫她做姨太太……年轻的时候,丈夫去打仗,没了音讯,她再没嫁人,无儿无女,就这样孤孤单单过了大半辈子。

      算起来,对她的印象是从上幼儿园开始的。一天中午姨太太到幼儿园里把我接回了她家,是间很旧的平房,潮湿,狭小,我觉得和自己生活的好像不是一个世界。她总是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话,一双湿润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像是怎么也看不够,让我浑身不自在。当时的她到底对我说了些什么,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了,只有那双湿润的眼睛一直在告诉我,她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爱着我的人。在她家的那天下午无聊极了,渐渐夕阳西下,我嚷着要抓蜻蜓,本意大概就是想出去自己跑跑吧!结果她拿了竹条,绷成一个圈,缠了个长木棍上去,好像还找了邻居家的叔叔,帮忙在屋檐下绕了些蜘蛛网……我就这么看着她拿着快有她高的木棍忙前忙后……后来一些具体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可以确定的是,一只蜻蜓也没抓到……仿佛还能记得她对邻居叔叔说“我孙娃子要抓蜻蜓”等等,那时候的声音还是很响亮的呀!回想一下,也是一位70好几的老奶奶了……

       10岁那一年,她做了一双绣花鞋给我,还记得是白色的,上面还有她亲手绣上去的花。当时看着也是觉得十分精致,可惜往脚上一比,整个大了好几圈……因为这双鞋子在平时根本没法穿,渐渐的也就被我和家人忘却了。再次注意到它,是在11、2岁的样子,正是小孩长身体的时候,这双鞋又再次错过了我能穿的年纪……曾经有穿着它在家里走一走,不过一会就挤得自己哇哇叫。其实,心里还是很喜欢的,想来,现在谁又能有一双纯手工的爱心绣花鞋呢?!

       她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不如当年,偶尔会走去百米开外的小店,用公共电话联系我家,要我去看她。看到我,还是像以前一样紧紧的抓住我的手,口中喃喃的说着“我的孙娃子……”,可双眼就不仅仅是湿润了……想不出对她说什么,又害怕着她的眼泪,每次离开,她都拄着拐棍,坚持送我们到屋外……我知道,她舍不得我走……可是我呢?!就这么一直惧怕着她的眼泪……

       高中的某年,去看她,她从柜子里面拿了一个小盒子给我。我打开一看,是一支钢笔,它样貌能够告诉我,生产年代已经很久远了。她说是她去XX大楼买的,卖钢笔的小姐说,这种是最好的。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放进兜里,心想,一个老太太拄着个拐棍,是怎么慢慢走到XX大楼去的呢?!(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当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把这件事情写成周记,老师的评语是“太冷”……)回到家,把钢笔灌上墨水,往纸上一写才发现,这根本是一支坏钢笔。口头上把那个黑心的销售小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真想知道是怎样的一个人可以忍心去欺骗这么一个可怜的老太太。现在这支钢笔,仍然躺在我书桌靠左边的抽屉里,虽然是一支坏钢笔。

       一年大学放暑假的时候,她也打过电话让我去,当时临近开学,口头上答应了,便没了下文……这些年过年的时候,指不定会去她那里看一看……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始终让我没有办法坦然面对……

       前年,不知怎么,爸爸突发奇想,要在大年三十,把整个家族都聚到一起。于是,才有那一张珍贵的合影。三十之前,爸爸还小心翼翼的问了一下几个爷爷的意思(我的亲爷爷已经辞世多年,这里是指爷爷的几个亲兄弟),大家都没有意见。三十那天中午,爸爸带着我和表姐,由姑父开着车,去了那个已经变得深邃的小巷子。新年的大年三十,只见我的姨太太一个人蹲坐在厨房惨淡的拨弄着一条似乎没放佐料的鱼,吃力的挑出鱼刺,桌边还有一小杯酒。当时心中一阵酸楚“哦!这就是三十的团圆饭啊!”我们喊她,她恍惚中都觉得意外,“怎么会这样?!这是来看我的?!”,大概就是这样想的吧!周围能听到远远的鞭炮响,而我们所在的是如此清冷的一个小院儿。爸爸慢慢跟她解释道要请她去喝好酒,她几乎反应不过来,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连忙又叮嘱道,“说好一条,就是千万不能哭哦!”,她才赶忙收起一副感伤,保票道“不哭!大过年的,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这才扶过她,慢慢走出这条通往喧哗的巷子……她有多少年没有走出这条巷子了呢?!当时的我,心情很复杂。 因为是家里资格最老的人,饭局上,没有和她坐在一起,也不知道她到底吃得如何……现在想起来,就算把她接来,如果她吃得不开心,周围的喧哗会让她更难过吧……就是在这张饭桌,我和她有了唯一一张合影。

       多灾多难的2008年过去了,通往2009年的三十,这位老人家并没有受到邀请。大家兴高采烈的相互敬酒,仿佛没人记得深巷中的老人。而我,也仅仅是稍微想起了她。十五前后,妈妈说,在走之前再去看看她吧!看一次也就少一次了!于是买了些东西就往她那里走。周围变化惊人,那深巷更加显得另类于一个现代的社会。红砖、土墙、泥路、杂草……一个隔绝了的小房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冒出了一些可怕的想法,当然,并没有告诉身边的妈妈。走进小院儿,我喊了她好几声,都没有人答应,我忽然间有一种怪异的前所未有的害怕。转头一看,她又一个人孤零零的做在小厨房里,正慢慢的起身,头上贴着一块大大的已经浸红了的纱布。我赶紧把她扶进屋,她缓缓的说,过年以来,已经摔了五跤了。她说话的时候,舌头像是不听使唤,两片僵硬的嘴唇轻轻的抿着;双眼也再没有熟悉的湿润,换成了一种我看不懂的神采。纱布下突起了一个大大的包,皮肤上还能看到干了的血迹。妈妈说让她去找医生看伤口,她缓缓的说,不需要,她自己可以包。这下才明白过来,这纱布都是她自己贴的。那要流多少血呢?!那么大的一包,疼都能疼晕过去吧?!难道在醒过来以后还要爬起来给自己找药吗?!我问她为什么不肯去养老院呢?!起码,还是会有人照顾的吧?!她才慢慢转头来告诉我说,“不习惯啊!”只奇怪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最后我们说要走时,她还是拄着拐棍坚持要送我们,走到屋门口,我劝她不要再送了,小心又摔跤,千万要拿好拐棍。她的眼神忽然闪现出那丝熟悉的神采,缓缓的问,“你是XX吧?!”我心里又是一酸,原来她之前根本就没认出我来……踩着湿湿软软的泥,朝巷子外面走去,还能听到她远远的喊,“拜拜,慢走!”.我答应着,“好!有空再来看你!”这时候的她,是不是又哭了呢?!那颗孤独的心是怎么支撑着那个瘦小的身子孤单生活这么多年的呢?!

       来武汉的这段时间时常会想起她。偶尔也会想,会不会已经是最后一次见面了?!那天像白痴一样碰到腿,一瘸一拐的往回走的时候,也想起了她。想起她的那种没有尽头的孤独,如果我不是这么白痴,如果能有本事一点,可不可以帮她脱离那种孤独?!被外家奶奶误会,受到训斥的时候,也会想起她。想起她守着自己深巷中小屋的那份执着,才明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是真的真的很重要。

       前两天,妈妈QQ上说她已经动不了了的时候,我没有多想,总觉得不会的,结果今天她是真的走了。听说今天几个爷爷都去了,真讽刺啊!一个一辈子没人管的人,死了倒是有人管了。这个世界上终于少了一个爱我的人……忽然意识到那一次的探望是那么的重要。妈妈说爸爸不想告诉我这件事情,因为我已经在为很多很多事情而发愁。2009年啊!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生一件可喜的事情呢?!反倒还带走了一个爱我的人……

       我跟妈妈说,我今天要写博客。妈妈问,写什么呢?!我说,写点印象啊什么的,总不能就让她真的只剩下一堆灰吧?!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一个人在存在,是靠别人的记忆和认知来证明的。所以在这个时候,我要证明,我的姨太太,一个一直守着自己深巷中的小屋的执着的人,一个和孤独斗争了大半辈子的人,一个爱我的人,她是真真正正存在过的,以后也会一直存在在我心中的。虽然现在不能回去看你,但是我一定会去的,去你的坟前看你,这次,绝对不会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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